英美结算货币争夺战（三）：布雷顿森林协议

在以前有讲到美国和英国在争夺全球结算货币的争夺。其中里面有提及到怀特和凯恩斯这两个人。先简单说一下怀特吧。当年在二战的时候，他就提出，凡是接受美国援助的盟军士兵，必须使用美元。而且美国在解放德国纳粹所占领的这些国家的时候，每解放一个国家，怀特就把美元推到这个国家的市场上去。怎么推呢？他采取的措施就是低估美元价值，高估当地货币。在高估当地货币之后，当地的老板姓就非常踊跃的把本地货币换成美元。这一换大家不就流通美元了吗？用这个办法来扩大美元的流通域。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就是当你的货币价值比其他货币要低一些的时候，其他人就愿意持有你这个货币。你的货币流通域就会自动扩大。可能有人会有疑问，这样的话，美国不就吃亏了吗？因为你相当于把自己的价值让给别人一部分嘛。其实我们想想看，你现在开个饭店都得有开业大酬宾，第一顿吃饭的客人，打半折嘛，对吧。第二次，第三次，他以后只要常来，他就会不断的给你这个饭店贡献价值。美元国际化其实也是同样的思路。当你美元铺开了之后，当大家对美元形成了以来，你以后多印一点货币不就把这个钱给赚回来了吗，道理是一样的。

怀特对这个问题其实是看的非常的透彻。他搞的这个怀特计划，什么时候开始搞的呢？1941年12月14日。注意，这是美国在加入太平洋战争之后的一个星期，就是偷袭珍珠港（12月7日）之后的一个星期。怀特就接到上面的命令，说起草个计划，主题是什么呢，是战后美元统治世界的计划。说明美国人刚刚参战就已经开始考虑战后的问题了。

怀特的计划呢，一开始就提出了三个问题。战争结束之后，欧洲肯定是陷入一片混乱，第一大挑战就是稳定欧洲战后的货币局面，让大家货币不要崩溃了。所以这个概念催生出了以后的世界一个重要的机构，就是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呢，战后要重建啊，需要钱啊，所以必须得有一个国际机构提供资金，这就是后来的世界银行。第三个问题是大家经济发展了之后，必须要做国际贸易，那么你做国际贸易，就需要有一套规则。这就是战后我们看到的关贸总协定，也就是现在的WTO，世界贸易组织。这三大国际组织其实都是怀特当时在1941年年底就构想出来的，当然，更重要的是，美元的霸权如何确立。在他提出的怀特计划中间，这个方案，简单的说起来就是全球的货币要与美元挂钩，美元与黄金挂钩。为什么要与美元挂钩呢？就是大家各国的货币跟美元要保持汇率的稳定。所有的货币兑美元贬值不能超过1%，超过这个数必须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批准，稳定汇率。为什么要稳定汇率呢？因为当时美国是工业生产大国，贸易强国，全世界都到处通行美国货，其他国家被战火摧毁啦，所以美国货在全世界可以说大行其道。这个时候，如果其他的国家搞贸易贬值或者搞贸易壁垒，那就会阻挡美国货进入其他市场，所以美国是不允许的。那个时候美国认为自由贸易的基础，就是稳定汇率。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美联储相当于世界的中央银行，通过固定汇率政策，美联储的货币政策会自动传导到各个国家，美元加息，所有国家跟着加，美元降息，所有国家跟着降，所以它其实是具有全球霸权地位的。那么美联储如果作为世界中央银行，固定汇率政策保护了美国的出口利益。美国在IMF中间又拥有一票否决权，怀特所涉及的这个计划是完美的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的。对内，国家的内部政策的货币政策，财政政策是完全赋予美国人自主权的，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但是对外，对于其他国家是有约束的，你们不能够对美元发生大幅度的贬值。所以这个就叫对外管制别人，对内给自己自由。这一套是完全符合美国利益的。这是怀特计划的核心。

当然啦，凯恩斯在1941年8月，比怀特还早四个月就开始构想英国版的未来的战后货币政策了。凯恩斯的计划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全球货币和班科挂钩，班科跟全球贸易的份额挂钩。（班科是凯恩斯创造出来的一个虚拟货币，这个在以前有讲过）班班科这个货币体系，引发了很大的争议，就是因为它不是一个现存的货币，是完全被创造出来的。由国际清算行负责创造班科，分配给各国的中央银行。这个班科是在一个封闭的体系中运转，不流入实体经济中去，它主要用作这个国家和另外一个国家做贸易结算的时候清算。

凯恩斯还提出了一个双总部运作体系。也就是世界这套货币体系要有两个总部。一个总部在纽约，一个在伦敦。纽约当然就是美国人当头了，负责管理北美洲、南美洲包括亚洲这一片区域的货币，伦敦总部呢，负责管理大英帝国的体系，加上欧洲，中东。所以从凯恩斯的思路来看，主要想法完全是为了符合英国的国家利益，我们看这个方案有几个特点，第一，为什么主张班科而不用黄金。因为英国没有黄金，但是它又需要大规模的国际贸易。因为英联邦体系彼此的贸易量是很大的，但是它没有黄金怎么做清算呢，怎么做结算呢。做很被动。你依赖美元吧，会受美国的控制，所以它一定要新创一种货币来解决这个困窘。第二个特点就是，英镑在各个殖民地国家都有被抛售的压力，因为当时大家都想要美元，对英镑会产生一种挤兑压力，你要放开外汇管制，那些英国的殖民都会抛售英镑，这样英国这套货币体系分分钟崩溃。如果我搞出班科来，这个问题就化解了。你没有必要持有美元啦，因为国际贸易不是以美元来作为结算的，那你抢美元有什么意义呢，没意义嘛。所以我们看到不管是凯恩斯计划还是怀特计划，都是符合各自国家利益的。没有说为了全人类如何如何，这种高尚的做法，那是不可能的。

那么美国为什么不直接建议美元本位制呢，为什么一定要把黄金抬出来呢。这是怀特的一个策略，如果你直接把美元本位制放到桌面上，很多国家就会反弹，比如英国，肯定就会坚决反对。还有苏联等一些国家，就会导致哪些社会主义国家变成一个割据区，又搞货币割据，那美国就无法建立一个真正统一的世界市场和世界统一货币，所以必须要有一个过渡。先用黄金，大家在历史上、传承上、思想感情上都接受黄金，而黄金呢，都是控制在美国人手里。当时的世界有280亿的黄金储备，其中有220亿是掌握在美联储的手上。所以美国通过黄金来控制各个国家，名正言顺。

凯恩斯和怀特两个人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代表着英国和美国的利益。那肯定要掐啊。英国人对凯恩斯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因为凯恩斯国际声望非常高。是世界非常著名的一个经济学家。怀特呢，不过是个技术官僚。英国就说，美国人虽然有钱，但是我们英国人有脑子，凯恩斯提出的这个计划，不知道比怀特的计划高明多少倍。但是在实际谈判过程中，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有名算得了啥，有钱人根本不在乎你，你是不是需要美国的援助，那就得听我的，就得按我的来。班科直接被美国给否了，没听说过。这个国际清算行，美国说美联储就是以后的世界中央银行，没有必要在搞一个什么国际清算银行，干脆把它关了算了。然后凯恩斯又说我们搞一个伦敦总部，一个纽约总部，美国人一听，你这是想干啥啊，这不还是想搞货币割据吗，总部就只有一个，就在美国，而且就在华盛顿。这个是美国一个非常强势的态度，从这个谈判过程中，我们会看到，所有凯恩斯提出的每一条重要观点和主要核心，一条一条被美国人全部否决了。最后双方僵持在一个关键的问题上。是什么呢？未来这个世界的货币本位，究竟是个什么本位制。这个概念叫可兑换黄金的货币。双方在这个概念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凯恩斯就说，所有的货币，只要未来能够兑换成黄金，都是属于可兑换黄金的货币。全世界的央行可以以此为基础创造自己的货币。美国人就说，可兑换黄金的货币，就是美元和黄金。英国人肯定不愿意啊，你把美元放到这么高的地位，我们英镑怎么办啊，双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好长一段时间都谈不下来。凯恩斯坚决反对给美元任何特殊的待遇。怀特就提出在大会上进行讨论，这个大会就是1944年7月1日，全世界44个国家应美国邀请，到了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叫布雷顿森林这样的一个地方，召开了一场国际大会。这个大会谁是主角呢？按道理来讲，怀特应该是主角，毕竟他是美国的。但是凯恩斯抢了怀特的风头，因为知名度高嘛。（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就是凯恩斯写的，非常著名。

不过怀特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他最在意的就是在本次会议上，解决之前争论依旧的问题。就是货币本位。一定要把美元放在本位制的基础之上，所以他设计了很多会议细节，从这些设计的细节来看，可以看到怀特很有心计。比如在整个三个重大议题中间，IMF、世界银行、关贸总协定，最重要的在怀特看来，是IMF，因为他奠定了未来全球货币的整个原则。所以他认为他要自认IMF的委员会主席，然后他安排凯恩斯去担任世界银行的那个委员会主席，把凯恩斯从主战场上支走。还有，44个国家在一起开会，肯定争论的一塌糊涂，那很多议题会控制不了，所以怀特就把所有会议秘书处的人全部用美国人来做会议纪要，不管你们怎么吵，只要整理会议纪要，就能把控最终文件的形成。还有，要在凯恩斯不在场的情况下，通过一个非常重要的确定美元本位制的重大决策。但是怀特又不想把这个事情搞的惊天动地，他要把美元本位制这个问题插在一个技术细节话题中讨论，让凯恩斯发现不了，让英国的代表团对这个问题不敏感，在这种情况之下，突然地，悄悄的通过这个议案，这就是7月13日下午两点半怀特策划的这个圈套开始上演了。

当时这个会议的议程讨论的是什么呢？大家不是要成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吗？每个国家要出份子钱，交资本金，可以说是一个记账方面的细节会议。凯恩斯一看这个会议呢，不是很重要，他就去主持他那个银行的会议去了，他不在场。然后怀特说开会讨论各个国家怎么交IMF的启动资本金，大家打开协议，这个条款中写了一条：大家交的钱，应该是可兑换黄金的货币。这个关键词凯恩斯不是和怀特争论了很长时间吗？怀特就要趁这个机会把这条给坐实了。当大家看到这个关键词的时候，很多国家自然会产生疑问。印度代表团发言，我们对这个条款不理解，什么叫可兑换黄金的货币。印度代表团发言完了之后，英国代表团也发言，从这个会计记账角度来看，这个词定义不太明确，干脆考虑到现实情况吧，我们干脆就说美元吧，美元和黄金，这样大家就明确啦。哎呀，他说了这个话之后，怀特立刻就同意了。从现实角度来看，现在全世界就只有美元能够换成黄金，所以可兑换黄金的货币应该就是指美元，这样大家方便记账。怀特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啊，趁凯恩斯不在，有人提出了可兑换黄金到底是指啥，这样一个关键性的概念。既然英国代表团已经发了话，而且还非常傻的追加了一句，如果我们要调整的话，那所有文件都可能要改一下。好，怀特立刻切入这句话，除非有反对意见，我们现在进入下一个议题。当时这些所有国家的代表们，由于对这个话题不敏感，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不知道这个话题的重大意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怀特让美国代表团连夜加班，把所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成立的所有条款，中间涉及到可兑换黄金的货币和黄金，只要出现这些关键词的地方，全部换掉，全部换成美元和黄金。这个重大改变，可是翻天覆地的改变。这就变成了美元本位制啦。因为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这个条款，未来所有加入这个组织的国家都会自动接收这个条款，这个条款的本质是什么呢？各个国家的中央银行你们要创造本国货币的时候只能以美元和黄金作为抵押品，才能创造货币。这是典型的美元本位制。英国的英镑被踢出去了，这个改变其实就是整个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核心和灵魂。如果摊到桌面上谈，凯恩斯是肯定不会就范的，两个人可能会谈崩了，签不下这个协议，但是怀特把凯恩斯给支走了，在英国代表团不注意的情况下悄悄的通过了这个协议。所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成立条款中，这条加上了。

那么凯恩斯哪儿去呢？凯恩斯一直到布雷顿森林体系这个会议结束的时候才发现。当然，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凯恩斯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改变。我猜想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美国人根本就没有把修改过的完全的版本交给凯恩斯，所以他不可能发现。第二个可能，是交给了凯恩斯，但是他没仔细看。不管怎么样，条款通过了，会议结束了。凯恩斯发现的太晚了。

这个会议之后，整个货币体系的基石变了，整个全世界未来的储备货币的基准变了，全世界各个国家发行钞票必须要以美元作为储备来发行。这意味着随着各国经济的发展，美元储备量必须要增加，那就意味着人人都需要美元，这使美元奠定了战后70年的霸权地位的根本。

英美的货币争夺战到这里其实已经完了，这里顺带说一下英国犯下的另一个错误。

1945年8月，二战快要结束了，当时英国觉得德国5月份投降，8月份苏联要进攻日本，美国要进攻日本，大英帝国计算，要打日本没那么容易，因为美国在硫磺岛那场战役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所以英国人预计这场仗日本会坚持9个月以上，要打到1946年战争才会结束，这对英国人有什么好处？因为这场战争没有结束，所以美国的租借法案，这些援助的物资，每年给50个亿，还能够给英国一些补贴，那么英国在当时的情况之下，必须依靠这笔美国援助才能够维持经济的运转，结果没想到，日本8月14日就宣布无条件投降啦，日本一投降，美国新总统杜鲁门在8月17日，三天之后，立刻宣布终值对英国的所有援助，租借法案停止啦，失效了。英国这下急啦，发现英国的国际贸易赤字，国际收支逆差高达56亿美元，而英国的外汇储备呢，由于美国财政部一直死死掐着，它只有几亿美元，那就意味着一旦美国的援助停止，英国的这些钱，外汇储备几天就会消耗殆尽，不够。所以英国必须要进行大规模的融资才能够挺过去。这个时候，凯恩斯给英国提出了三个方案，第一个方案叫经济紧缩，什么叫经济紧缩？就是如果美国不给援助了，我们自己独立自主，艰苦奋斗，我们英国人过苦日子，降低我们的生活水平，暂时脱离第一流大国的行列，我们自己死扛。第二个方案，就是利益诱惑，是什么呢？想美国借一大笔钱，比如说50亿美元，在加上英国的一些外汇储备，勉强可以把这个短期的经济困境给度过去。但是呢，可能要被迫接受美国《租借法案》的第七条，就是一定要消除帝国特惠制这个条款。凯恩斯坚决反对这个方案，虽然是我提出来的。第三个是公平正义，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大英帝国死了这么多人，做了这么重大的牺牲。美国人发了战争财，还有好多国家都发了战争财，你们应该给英国一定的补偿，这个补偿怎么给呢？就是从1939年到1940年期间，美国通过租借法案之间，英国人不是花了50亿美元在美国采购军事物资吗？英国人要求这50亿美元的支付款中，美国应该奔着正义的原则，还给我们英国40亿或者30亿，还给我们之后，我们再借10来个亿，我们这难关就过去了。英国政府一听，这个主意好啊，好，凯恩斯，你就按照这个原则跟美国人谈。凯恩斯又泛了一个重大的错误。因为这个方案是美国人本根就不可能会同意的。因为在美国人看来，两次世界大战，都是我们美国人出钱出人，死了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钱，帮你们英国大涨，整个二战援助中，美国给了英国220亿美元，你还找我们要退款，这根说不过去。凯恩斯跟美国谈，一谈就谈崩了。美国人说没门，根本就不要想这个事。结果凯恩斯自己力主的这个方案通不过，而他又坚决反对利益诱惑方案。所以陷入了僵局，美国人倒是比较大方，说退款这个事情不要谈了，但是我们给你50亿美元的贷款，50年还，利息2%，这个条件是我们美国能给出的最优惠的条件了，而且我还给你一个减免条款，就是当你们英国经济出现季度困难的时候，你们解除帝国特惠制，我们可以商量缓解你们英国的内部压力。但是由于凯恩斯由于自己的固执，没有抓住这个机会，他坚决反对，顶在那，陷入了僵局。英国一看不行啦，赶紧在派一个代表团过去，来加强谈判实力。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想要把凯恩斯换掉。

然后英国代表团内部产生分歧，美国人一看，怎么说给了你们这么好的待遇，你们还不接受，那怎么办，我们就降低条件，现在这个条件不给啦，再谈我们只谈美国只能给英国提供37.5亿美元，而且附加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一年以后必须英国要解除外汇管制。凯恩斯这个时候陷入绝境啦，他的公平正义原则已经被美国挡回来啦，这个时候他要谈的第二个选择，也就是所谓的利益诱惑原则从50亿降低到了37.5亿。如果不签字，连这个条件都没有。签字，怎么向英国交代。